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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乌拉草

“搁这呢大鼠你小子?”二牛鬼灵精的一高窜到大鼠身后,一把抓住大鼠汗衫儿后脖领子,两手拖拖的捞起大鼠,向门口一摆手,几个孩子呼啦啦跑过来几双小手绷住咕囔嘴儿嘴角还流淌着油拉子的大鼠,二牛喊着,“大娘,驴粑粑蛋儿踢你脸上的是大鼠,可叫我们逮住了。大娘,你削他,解解恨儿!”云凤哈哈乐的前仰后颏的,点着几个小媳妇,“这、这几个孩子,真、真的叫、叫人心疼。鬼道的,大人都不如他们?拿凳子,快、快吃饭。”几个孩子像得特赦的小囚徒,呼喊着去拿小凳子,呼反回来,挤挤挨挨的坐满一桌子。小手拿筷子,不如小手快当,抓的抓,夹的夹,小牛一下卡了鱼刺儿,吓得云凤拍打着小牛后背,“咔”一声,洋火棍儿大小的鱼刺儿咔出来了,“饿死鬼脱生的,爬拉两口饭,慢点吃都!”


“哇哇……”


“哎呀妈呀!管顾瞎忙活了,三牛这死孩崽子这一觉啊,睡得可够一说了?”云凤听见三牛哇哇卟啉一惊,火一样撺儿屋去了,“可别爬掉地下……”


云凤怀里抱着三牛回到桌前,脸朝桌子外坐下,哄哄的擗开三牛两小腿,一手指扒拉硬成棍儿的******,“嘘、嘘……”一赶儿像箭儿似的尿,嗤出老远,“看我们三牛,这尿性劲儿,赶上他爹了,多可爱!”


“三牛他爹也这么嗤你的?这嗤劲儿,那可够尿性的啦!”春花嬉闹的瞭下喂小凤粉条的小樱桃,夹一拃小白菜,蘸点儿大酱,放进嘴里,囔囔嘴说:“我家南头赵老二,嗤尿净尿脚面子。这天敞窗敞门的,他老婆半夜孬孬的,骂赵老二,绑酱杆儿也是武大郎,囊货!”


云凤把三牛两小脚放在个个儿脚面上,拉着三牛两小手,逗哼着,“拉锯,扯锯,姥娘家门口唱大戏,说姑娘聘女婿,大外孙也要去……”


“嘚哒嘚哒……”


一阵马蹄声停在前院大门口,牛二踉踉跄跄地下马,打头的忙放下碗筷迎上去,“少东家,这不黑不夜的大晌头子咋回来了呢?”打头的牵着马缰绳问着,牛二一脸的不开晴,叮一眼打头的,像谁欠他八万吊似的,带搭不稀理的,哼都没哼一声,竟直朝屋里走去。


打头的像挨骟的老驴,两眼疑惑的瞅瞅站起呆立在桌前长板凳后的众劳金们,两眼似在问,‘这、这咋的啦是……’


云凤听了熟悉的马蹄声,感到非常的意外,纳着闷,抱着三牛站起身,冲几个小媳妇半开玩笑又抿着小樱桃地说句,“这牛掌柜这大晌头子的回来,不是日头就是月亮打西边出来了?这是闻着鱼鲜肉香了,还是闻着啥倭瓜花开了?”云凤前头走向后屋门,几个小媳妇也跟过去。


牛二脸凝滞得冷煞煞的,眉毛拧成疙瘩立在外屋地当间儿,云凤见了,惊诧地问:“咋的啦一回来这是啊?跟谁斗气这是啊,呛肺管子似的?”牛二也没瞅云凤,对身后的几个小媳妇也没搭理,瞥都没瞥一眼,扭身进了东屋,一屁股坐在南炕沿儿上,鞭子往炕上一扔,捞过他爹的烟笸箩,笨手笨脚的拿老草烟纸拧个喇叭桶,掐掉拧头,在老蛤蟆头旱烟碎末里扒拉捡根白头火柴,在裤子上蹭“嗤啦”一下,点上烟,猛抽了一口,“咳咳”的眼泪都呛出来了,云凤心疼地说:“瞅你呛的熊样儿,不会抽就别抽,那玩意儿猴辣的。你不在铺子里忙,咋回来了呢?”


牛二唉声叹气地抹哧一眼云凤,把卷烟扔在地上,拿脚尖黾(mian)了黾,哼哼地说:“铺子上轧板,城门也没人守,黑龙镇闹翻了锅,不回来干啥?”云凤一脸的惊讶,堵在门口的几个小媳妇也眼中露出惊愕,“出天大的事儿啦!”云凤惊恐万状的急着问:“咋啦?咋啦?小日本打来啦?”牛二一撺儿站在地上,高高举起两胳膊往两边儿一划拉,虎啸地喊着,“小日本,他妈拉巴子的。这事儿,比末代小皇帝掉下龙墩还大扯,张大帅崩天了!”一声炸雷,房盖都塌下来了。云凤吓的两手一松,怀里抱着的三牛一秃噜,差点掉在地上。呼在窗外的劳金们,刷的脸都白了,打头的晃了晃,一屁股墩在地上,“今儿一大早,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进北城门时,没瞅见一个大兵把门。日本街儿那十几家店铺就没下轧板儿,一条街静得没人似的。那日本浮浪们,都腰里别着铁家伙,狗一样的在街上乱晃当。咱的人打日本街路过,都不行,戒严似的。咱们铺子向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日头爷在东房脊兽头打提溜没上房脊呢,德哥忙迭的对我说,‘关门,上轧板儿!’我奇怪地瞅着德哥,问德哥,‘这不晚不晌不年不节的上轧板儿干啥?’德哥搂住我脖子贴耳朵说,‘刚刚接到冬至从奉天拍的加急电报。就头两天,洋历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五时三十分,张大帅从京城回奉天的路上,在叫皇姑屯那噶达,火车爆炸,把张大帅炸得碎孬孬的,抬回大帅府,其实就咽气了,还瞒丧?群龙无首,整个奉天城都乱了套,大兵们也乱了营。小六子,就大帅的儿子,最有可能子承父业,登上宝座,主持大事,这才有可能把局势稳定下来。’我一听啊,头发丝儿都奓奓开了,这不是又要改朝换代了吗?”春花急白咧地问:“谁干的呀这么缺德?”牛二说:“谁干的?谁最恨张大帅碍眼就谁干的。”巧姑说:“我猜呀,祸祸张大帅的,不是咱个个儿人干的,准是坏透腔的小日本!我听殷大舅家里的老四丫头蔼灵嘚嘚过,小日本在咱东北这噶达老挑事儿,净想馊主意,啥修铁路啊开矿山啦驻军派警察了,反正没干好事儿,惦记霸占咱这噶达?我说,就是小日本干的,跑不了?”牛二说:“德哥也是这么猜的。张大帅坐在满人的龙脉上,也是得瑟,好好的当你的东北王得了,你家祖坟没冒青气,净冒凉风,没那真龙天子的福分,还老惦想京城的龙墩,这还没坐上呢,就先化了。”劳金傻大叔在窗外两手支着窗台说:“咱、咱可是真的听说,那龙椅不是啥人都能坐的。听人传说,龙墩儿只有真龙天子才能坐。平常人一坐就化成灰了。洪宪那袁大头,也驴鳖虾将,靠出卖光绪皇帝,叫老佛爷那老寡妇稀罕个臭六够,倒坐上了,才几天就瘪咕他姥姥屎的啦!还有那啥民国那个孙大总统,在那热得能熬粥烤死人的大南头搞啥革命,把小皇帝拽下龙墩儿,又叫那冯啥玩意儿了,把小皇帝撵出了紫禁城,跑天津卫当了寓公。喂孩子的,能叫脱了皇袍的小皇帝吃闲饭?孙大总统,就想当周武王,殷纣王倒是伐了,可草头王是越伐越多。孙大总统不也看好那京城的金銮殿了,没等咋的呢,刚挨个边儿,不也死在了京城吗?不管咋说,孙大总统还是提倡天下为公的。这天下人人有份,咱都坐得金銮殿。那后头冒出的秃老亮,更是个壳子,今儿伐这个,明儿讨那个,整得全国像一盘散沙。你打我,我打你,还派老鼻子虾兵蟹将打咱们的张大帅,咱们的张大帅这是吓着了,往老巢蹽,叫小鬼给老鸹了。张大帅也是想跑到京城抢那龙墩儿坐。那龙墩儿,是谁想沾边儿就能沾的吗?那大南头,天太热,不长庄稼,净出痱子,哪出过一个坐龙墩的真龙天子啊?就咱这噶达,可真是出真龙天子的地场。咱那大北边儿嘎嘎冷的啥大山里,叫嘎仙洞的,出了个北魏皇帝;上天大鹏金翅鸟下凡脱生的岳飞,跟咱这噶达的金国打架,那能挡住吗,咱这儿真龙天子要出世,灭了大宋,还把大宋两个龟儿皇帝掠来咱三姓坐井观天景。老北风喝多了,给灌死了?这大清朝吧,更不用说了,就八旗那点儿人马,举着龙头摆着龙尾,金銮殿一坐就两三百年。咱这松花江就是真龙天子的化身。虽大清气数尽了,龙脉没断,还有紫气,说不定啥时候啊,还有真龙出世。张大帅长相不行,髻子小,没那龙相,甩搭不开,咋呼不白咋呼了这个?关里那些诸侯爵爷,为了个龙墩儿宝座,你割一块儿,我拉一块儿,争抢了一溜十三招,哪个不是干瞅着,谁登上那宝座了?那个秃老亮,叫蒋啥了,更拉倒了。嘴上没毛办事儿还不牢呢,别说头上没毛了,那更白扯,掉水里连个抓手都没有?那龙墩儿,倒听说有小白丁偷偷半夜去坐过倒是,冒一股白烟,一摸,龙椅上就一层灰了。嘿嘿,听说书的瞎白话。少东家,还你说吧?”牛二说:“张大帅这些年,刮地皮,炸百姓的油脂燎,有俩钱了,还不够得瑟的了,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搬起石头砸了个个儿的脚,把老命搭上了,弄不好还得叫咱老百姓陪葬呢?嗯,小六子也不是善茬子,爹死的不明不白,能咽下这口气,肯定得找小日本报仇!我看哪,要坏菜啊?独霸一方,威震关里关外,咱这噶达,眼瞅着就要又出一个清朝那样的皇帝,登上紫禁城金銮殿的张大帅吧,叫秃老亮几路大军这一逼,和小矬子下这毒手一死,小六子太子登极继位又太嫩,小日本怕没人能降住了,还不动手啊?奉军又和小日本关东军底火老大了,老年弦子勾起新仇家恨,小六子又年轻好胜,为父报仇心切,局势是一触即发,说不准得凿巴起来?我这不,赶紧欻个空回来报个信儿,别闪着。云凤,咱爹妈呢?”云凤犯愁地说:“你刚走,脚后跟儿,爹就拴上车,老俩口撂下地里那老些活不管,又去莲花庵看姑娘去了。看日头,也快回来了。”牛二坐下说:“这日子刚有个过头。这下可好,凿巴起来,还不是老百姓遭殃?哎云凤,啥好吃的这么香?”


云凤看牛二脸色多云转晴,缓过来了,也散去愁云,忙说:“你准是饿了你?今儿不芒种节气嘛,炖的鱼和猪肉粉条子,你吃得下吗愁的?”牛二一拍炕沿边儿,抱过三牛,亲着,“天要下雨,爹死娘嫁人,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我一个小白丁愁有啥用?掌柜当不成,咱回家还耪地垅沟。有地咱啥也不怕,手脚勤快点儿,咋的不糊拉个饱。老王驾崩,太子登基,小日本喂猪的货,一个小泥鳅,能翻多大浪,乱不哪去?来傻大叔、打头的,咱今儿有空,弄几口,一醉解千愁嘛!”


“嗯哪!还解千愁呢,愁更愁?”云凤说着牛二,接过三牛,叫小樱桃抱着。牛二眼睛一勺搭小樱桃,两人一对光,双方又错开了,尴尬的脸一红,牛二扯梯儿,“樱桃妹子,也回来农忙了啊!”小樱桃嗯哪一声,“帮不上啥,凑凑热闹。”


牛二出屋招呼劳金都坐下,脱掉绸衫,穿个挎栏汗褂,云凤、巧姑把菜热热端上来,二牛贴乎的绷来一坛酒,“干爹,我妈说天热,叫你少喝。”牛二接过酒坛,摸下二牛后脑勺儿,“好孩子,干爹不多喝。”牛二给劳金斟着酒,“傻大叔,打头的,各位啊,辛苦你们了。来,闷了!”半青瓷碗进肚,牛二叨口鱼抹喝着,“这大鲤子造一口真够香的。我这老鱼鹰爷爷呀,自打说上老伴,这心情好的年轻几十岁,整天乐呵呵的。这老远,收了网,扛上二三十斤鱼,就往这儿跑,小伙子似的,气都不喘一下,就又蹽回去了。要是往常啊,咋还不蹭顿饭喝点儿,恋恋不舍的才挪步啊?老了老了,黄豆花才开,这要折腾好了,说不准还能弄出个大胖小子呢。哈哈……”云凤掐一把蘸酱菜过来正赶上,“你这才喝就多了,胡沁啥呀?那一对老棒槌,多大岁数了,上炕都费劲,还能鼓捣出孩子来,那可就神了!”


“哪出神了?我说这两天我家水缸老翻花呢,真有神坐我家水缸升天了?”快嘴婆肩扛个比烧火棍儿还长的大烟袋,扭达达走进院子,凑到桌子前,抿一眼桌上的饭菜,吧嗒吧嗒嘴,“升不升天的,你掐算掐算是谁?看你说对了,侄媳妇给咱加筷。说不对,就解解眼馋吧!”牛二挪开屁股,倒个空,拉快嘴婆坐下,搂着肩,“云凤你别逗老婶子了,快拿碗筷去,这都赶上啦,咋的不能叫老婶子眼睛上挂着鱼刺挑着粉条抹着哈喇子走啊,是不老婶子?”快嘴婆把大烟袋戳靠在大腿上,冲牛二一抿嘴,“还是我大侄子懂老婶子心思,这侄媳妇属外姓人,就差池?你老婶子这辈子,就鼻子比狗的好使,谁家谁放的屁,是香是臭,我躺在家炕头上都能闻出来。侄媳妇你信不?”云凤闹戏的一笑,绷着快嘴婆的肩头,“老婶子你就别踅摸的骂人了,我能叫你空嘴带着屁走吗,这就给你拿碗快去。”云凤是远近闻名的碎嘴子,碰见了快嘴婆,那还不有一斗?云凤腿快的生风了似的,随即糗了碗筷回来,“老婶子,侄媳妇给你满一杯,堵堵你嘴,省得我婆婆回来你下舌?”快嘴婆一抬老褶皱眼皮,抹下云凤,“那都多暂的事儿了,这一气你回来我可没说你啥啊,你别老憋气管子气我?”快嘴婆干呵呵两声,问牛二,“大侄子,你铺子上也歇晌啊,咋这老远像老婶子馋嘴也图稀这口累呀?”牛二刚张开嘴,云凤抢着说:“老婶子你这辈子是白掐算尽糊弄人了,天破个大窟窿,你都不知道?”快嘴婆抹下云凤,“头两天夜里我坐在院门口凉快,一颗流星从我头上划过,我跟我那小孙子说,要有灾幸,真打那话来了?”云凤“啪”坐在凳子头上,“哎呀妈呀,你还真看见流星了?那就验证了,咱那张大帅不知叫啥人给炸死啦!”快嘴婆端酒碗的手,秃噜一栽歪,洒了半下酒,呆呆的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哎哟一声,“这咋说的呢是啊?那老鬼多奸哪,咋还叫人给炸死了呢?大侄子,是真的吗?”牛二端酒碗和劳金们碰碰的一口酎了,“真的老婶子。这云凤没扒瞎,都好几天了,我也是刚刚听说。就你们那院儿牛老耿家的老二,冬至,好几年没回来了是不?他不在奉天分号当掌柜吗,拍电报来说的。”快嘴婆把一块五花三层肉块儿塞进嘴里哞嘎,“嗯、嗯嗯,想起来了,是那小子,可出息了。你们柜上没少往他家送钱。他妈都跟我磨叨,都攒着呢。他妈还求我帮那小子张罗个媳妇呢,我手头也没相当的。那小子眼眶高,我知道。你们吃,我串串门。”说着,拎上大烟袋,临走把碗里的酒酎了,又秃噜一口粉条,粉条头提拉蒜挂的,拿手往嘴里一抿,提溜个鸡心屁股艾克斯腿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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